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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征纪行录  明·张瓒

  播境有苗弗靖,予奉命率师抚剿,以成化十二年丙申秋九月廿日发蜀城,从眉、嘉、叙、泸舟行凡十有二日达重庆府。自重庆陆行九日抵播州,整饬兵旅,凡廿有三日。自播州三日达余庆长官司,又二日达白泥长官司,又一日至黄平抚司驻劄行事,又四十五日始事竣,首尾凡一百奇三日。惟行役有志,古人是重,况兴戎大事,又可无纪?因自重庆师行至班师之日,凡所经历山川与应事接物之概各备书之,且各系以小诗一首,用备他日闲览,吉行不载也。

  本年十月初八日,重庆军渡江而南,登城南高山,整肃士马,将佐以下壮气可掬。马上口占四绝句云:

  长子帅师吾岂敢,误承兵柄付书生。南山高处行军令,龙虎雄才聚柳营。

  鸣笳叠鼓发渝南,手挈三军驾两骖。料得东苗诸部落,马前不信是张堪。

  犬酋山谷恣跞梁,圣主宽仁浩莫量。谆示小臣毋妄杀,贼魁擒尽更擒王。

  十万貔貅入播来,秋毫无犯市门开。此行本为安边计,说与诸夷莫浪猜。

  是日宿百节驿。依山而行,陂平相半,人不觉劳。驿在溪桥之口,面燕尾山,水声汩汩,云山叠翠,亦有佳趣。更成一诗:

  百里长途险复平,肩舆缓步踏莎行。明朝才是崎岖道,入播初经第一程。

  初九日,过白渡驿,宿綦江县。是日途次大风,有寒意。行境有山嵬然在东,起自重庆城南,为真武,山中为云篆。在百节为燕尾,在白渡为凤冠,在綦江为太公,皆一山发踪,绵亘二百余里,矗矗起伏不绝,漫不识其所关也。有诗纪之:

  峰峦凌乱白云封,绵亘东来几万重。形胜不同名亦异,只堪瞻玩不堪从。

  初十日,宿东溪驿,是日微雨。过綦江三十里有山名鱼梁,高不可名,土人谓此山直抵播州,千里不断。东行百余里皆高山,悬崖曲折,难於趋陟,而两山树木蓊郁,翘翠可爱,亦足以豁幽怀也。

  峰蛮泼黛号鱼梁,万叠牵连至播阳。形胜有余行部恶,宦情到此倍凄凉。

  十一日,宿安稳驿。是日过桂厓与九盘坡、闫王扁,皆羊肠鸟道,若下井登梯。居人綦、播相参,土音不可省。

  九盘曲折白云边,下视平途井底连。始信前人不欺我,分明蜀道若登天。

  十二日,宿松坎驿,即古夜郎故地,盖李白所贬处。去驿不三舍,有县治遗址及竹王祠基尚存。是日过清斋、木交二坡,甚崎岖不可登行者,宣慰使杨爱率其部属逆至境上,贵州镇守总兵、巡抚、三司亦遣指挥二人至。途间怀有古诗:

  按节三苗遇夜郎,徘徊因笑谪仙狂。人亡邑废名空在,犹有祠基说竹王。

  十三日,宿桐梓驿。其日过九龙山,山有合抱青棡万树,周围九山环绕,一山在中,土人谓之九龙夺珠。又过柜崖,崖如削壁,上有悬石如柜形,土人谓鲁班有木具在内,人近视之,辄出奇怪,殊荒唐可笑。为之诗曰:

  颠崖悬石形如柜,怪诞相传鬼物封。矗起一山环九岭,土人号作夺珠龙。

  十四日,宿播川驿,俗谓鬼崖,又谓鼎山。其日过滴泪三坡,坡皆陟,数里迤逦陡峻,舆夫拾级而上,流汗如注。予亦步登,不百武如重负在足,喘息莫之前,又过大小二箐,虽不高险,而广荐大莽,树阴交合,竟山不见天色,殊是凄楚。已而广东朱巡抚时杰遣百户刘昇至,询之旧事,历历非前日,有可感者。纪行有诗:

  何代人称滴泪坡,陂陀一望更嵯峨。舆夫踯躅频挥汗,拾级行行费力多。

  十五日,宿永安驿,俗名四渡水。是日过楼山,其山多磥砢,圆尖独立如楼,连珠数十不止,故名。中道两山相峙,树木蓊郁,曲迳百折,望之殊觉无路,而迄逦七十余里皆能容八人肩舆,亦可爱也。抵晚,杨宣慰又率属来迎。道上有言:

  两山对峙树交加,一迳潜通百路赊。蓊郁不知天色暝,马蹄薄驿日西斜。

  十六日,抵播州,为湘川驿。是日山势自永安驿至播已渐低,路可通车,居民富庶,有江南气象。杨宣慰父子率其土兵万人布营垒于十里之郊,炮马交作,军容甚都。抵城,宿宣慰司。谩赋一诗:

  山到湘川势渐平,田连阡陌戍连营。居人万井青山外,云水中间是播城。

  十七日,与杨辉宣慰计议行军事宜。彭参将遣指挥许昂至。

  十八日,马布政驯、张佥事子言至。彭参将再遣百户议兵事至。十九日,贵州都指挥许昂遣平越卫江指挥议进止。

  二十日,陈蒙烂土旧土官张冕子永庆率其子与部属三人洎天坝苗平寨首保阿利遣其部苗阿添皆至纳款。示以军威,晓以利害,给以榜文火牌,各苗遂叩首刻木,愿以诸寨来归,劳抚而去。

  二十一日,出演武场观兵犒师,条示行军进止之宜。二十二日,定行军次第。二十三日,遣典史侯祥往贵州议边,镇抚毛颖往酉阳约束土兵。二十四日,微雨,颇寒,衣加薄绵。二十五日,遣指挥刘忠率合州、江津等处兵快千三百人为先哨。因喜叛寨多闻风纳款,赋一律识之:

  万里遐荒古夜郎,提兵十日驻封疆。拷钟伐鼓将从事,吠犬跳酋渐息狂。儒者帅师真自愧,远人违化正宜伤。试凭一纸招安檄,尽取苗图献圣皇。

  二十六日,遣千户刘泰率巴县、永川各县民兵千三百人为次哨。二十七日,微雪,宣慰杨辉父子率其部属土兵八千余人祃启行,为三哨。再给榜遣千户刘颙仝、头目杨广入夭坝深寨招安。

  二十八日,自调不谨,遂成采薪之忧,通夕不寐,枕上口占自讼自喻:

  瘴乡卧病若为情,伏枕支颐百感生。药鼎不除通夕火,漏筹数遍五更声。谬膺厚享宜承罚,检点平生颇自明。斗柄来朝当建子,也知剥尽复元亨。

  二十九日,遣指挥李卵率长宁镖手千人为四哨。贵州都司差指挥高贤赍文至。三十日,遣指挥宋桢率江安镖手千人为五哨。是日二司官先发。

  十一月初一日,贵州巡抚、镇守总兵遣指挥杨雄来议进止。初二日,恭遇万寿圣节,率属行礼毕,志喜有诗:

  庆云扶日上蓬莱,万岁君王寿域开。大地欢声同舞蹈,九天佳气见昭回。瞻依身在遐荒外,忠爱心从炙背来。天保歌成偏雀跃,临风欲献愧微才。

  是日都指挥李璋轻骑先发,为招抚之计。已而,茂州孙参将差百户陈祥赍文至。初三日,原差赍榜招抚头目何清回,备陈招安之由与丹章、密秀久叛山苗向抚之意,随差千户郁贵促三司前进招安。初四日,晴。初五日,阅武且犒戎县镖手。初六日,遣百户王永庆率嘉定等州县民快千二百人为六哨。是日,住播已廿日,灯下独坐,忽成老母之思,为之怅怏,不胜怀抱,赋诗自讼:

  独坐悲身事,高堂有老亲。音书劳岁月,定省旷昏晨。霜鬓能欺客,尘缨解缚人。式微徒在诵,掩卷益沾巾。

  初七日,微雨。遣百户张永让率戎县镖手七百人为七哨。三司既先发,而米盐戎马之事萃於一身,殊觉尾琐,因赋一律自喻,且以喻同事者:

  僻壤谁筹笔,军门自拱稽。牙旗朝布令,刁斗夜闻鼙。杀伐非吾志,怀柔是本题。三苗虽异种,一视总黔黎。

  是日石砫宣抚马澄率土兵至。初八日,犒石砫土兵。郁贵回自白泥。初九日,率师发播东行,马上有口占:

  晓总三军发,鸣笳呐喊齐。瘴烟随日散,壮气碍云低。羽纛金辉目,花骢铁裹蹄。狂苗因落胆,投款莫猜懠。

  其日循山依涧而行,不堪崎岖。中道登高山立马四望,万山在目,莫知所穷。火地水田,珠无隙地,盖土人不事工商,竭力耕作然也。晚宿仁水驿。

  立马高山望远天,层峦垒障画图悬。

  林林万井深山里,不见人居见灶烟。

  初十日,宿湄潭驿。其日甚寒,高树雪片冻合不解,望之真琼林一树。而行次深箐,高山草莽蔽日,茫若无路。弟睇山次,灶烟如云。询之,则土地肥饶,地利甚厚,人乐居之,且无讼无盗,盖过于播中诸处远矣。喜而有诗:

  不问征苗且问民,水田山地两宜人。乡无盗贼民无讼,疑道湄潭别是春。

  十一日,至鳌溪驿,宿余庆长官司。其日过土门岭与野猪山,皆崇山广箐,逾此虽高低曲折亦可容车。自湄潭东行四十里,皆湖广偏桥卫屯田与播民相参住。渐东行廿余里,率荒野无人居,惟长莽怪石相为高下。然地多蕨蕻,一望如黄云,土人藉之充饥。民不满二里,流亡相半,而全设正副长官,轻肥自若,岂抚绥之失道欤?事难惩究。诗以纪之:

  征旆行行日欲西,黄茅深处是鳌溪。民惟十室官全设,谁把流亡户口稽?

  十二日,宿岑黄驿。其日过茅山坎,其山蜿蛇自北而南,嵯峨不可名。循山趾行廿里为茅坪铺。从次口东进,深谷幽箐,竹树蒙密,路在翠微绝顶,上下两难,如此者又廿余里始出坎。度乌江,江不甚阔,而东西两山屋立相峙,水如建瓴,急流奔湍,怒号激搏,难设舆梁,皆以桐槽篾缆贯缚为渡。倚岸即登高山,路从天落,骑者皆舍马步登。更十余里为崖门,高峻益甚,行者呼喘,流汗浃背。至绝顶处,回首延伫,万山皆下,而猿猱之声叫号鸣鸣,闻之殊为凄楚。盖自綦江以东,路之崎岖,山之巇险,莫有逾於此者。山之西有路通草塘安抚司,不百里尚设关隘,土人守之。过江而东,皆草塘旧征苗寨,自鳌溪至岑黄,土人居者绝少,惟崖门有偏桥二屯居人在焉。而岑黄在旷野草莽之区,四无人烟,岑寂为甚,驿官如过客,居仅茅屋三间而已。诗以纪之:

  鳌溪东指是茅坪,百种崎岖未易名。鸟道真从天际下,马蹄如在井中行。一浔江水人难涉,万仞崖门鬼一惊。自是客怀禁不得,猿猱啼树更凄清。

  十三日,宿白泥驿,白泥长官司在焉。其日过小鸟江与小腮箐,路其崎岖,土人号■〈犭羊〉獚,多住山趾。近驿皆偏桥、兴隆、黄平三卫所屯田,颇为富庶。

  长途复道绕羊甩,深箐长林走虎狼。山水不同人亦异,一般土著号■〈犭羊〉獚。

  十四日,宿黄平安抚司,黄平千户所在焉。其日过大章大小二箐,余皆高岭长坡,迤逦斜险,不可行,三司官杨宣慰与贵州许昂都司各率官兵中道相迎,日西抵城。

  两舍黄平路,行行到日本。

  箐依山趾去,坡与树稍齐。

  疲马逢高蹶,寒猿到处蹄。

  却怜荒服地。何事走轮蹄。

  十五日,以夭坝诸寨久招不报为忧。五鼓时,乃具衣冠,焚香启椟,卜以灵棋,得二上一中三下之课。其象为天阴云升,阳从下兴,君子治乱,小人畏惩。解之者曰:“阴窃阳位,如云之升,盛阳在下,将登九五。除逆禁暴,众邪自消,小惩大戒,此卦临人宰制及长吏得之最佳。”筮毕,予乃喜曰:“事当济矣!”迟明,杨宣慰果率久叛新服苗头寨长寄保等十有三人来归。寄保盖积年贼魁,诸寨长皆听节束者。抚谕既毕,且自相刻木,发誓愿以所占田寨还主,刻日各归原巢,冀免杀伐。因曲原之,犒赏遣归。合营万卒闻寄保纳款,皆笑言哑哑,吾党亦为之解颐。兵法所谓不战而能屈人之兵者有矣,于是益信灵棋报人之不爽也。赋诗识喜:

  遥持节钺到黄茅,尽道斯行杀气高。龙虎三军初入境,夭酋万丑已投刀。蛮烟瘴务随风散,封豕长蛇望壑逃。从此播东康定去,干戈高阁不须操。

  其日彭参将差指挥张英来迎。十六日,贵州都指挥司整至自都匀,舍人刘清、任高自京回。十七日,犒酉阳、邑梅士兵。十八日、十九日,微雨。指挥李鐎、安抚宋韬等率汉、土军兵六千三百人进重安。是日湾溪、翁当等四十六寨寨长何条等六十有五人诣军门献牛二头,并以戈弩纳款投拜,各刻木发誓,悉还原占田寨,恳乞罢巢,犒赏抚遣而归。诗以识之:

  夭坝田初复,湾溪寨亦归。大酋能听命,戈戟不劳挥。次第施仁政,权宜息杀机。却渐疏浅术,万里仗天威。

  平茶土兵至。二十日,指挥刘忠率江、戎二县镖手千六百人前进。参将韩忠遣人赍文至。二十一日,大雪。都指挥李璋率官兵五千七百一十人通统汉、土军兵二万二千八百二十有一人入湾溪,抚剿不服苗寨。二十二日,宣慰使杨辉率土兵九千人入重安行事。湖广都指挥铁坚、偏桥卫指挥张龄至。二十三日,以杨宣慰等率师东征,欲其善始虑终,殊切忧惧,乃集古诗句为八章勉之。

  驷騵彭彭,爰方启行。既敬既戒,忧心京京。

  整我六师,其会如林。夙夜匪懈,不显亦临。

  肃肃宵征,踊跃用兵。上帝临汝,赫赫明明。

  骄人好好,念子懆懆。戎有良翰,方叔元老。

  驷牡骙骙,烈烈征师。以谨丑厉,无纵诡随。

  哀我人斯,民亦劳止。岂不夙夜,行迈靡靡。

  征人伐鼓,外御其侮。持盈守成,绳其祖武。

  敬慎威仪,缵戎祖考。世执其功,南土是保。

  二十四日,雨。二十五日、二十六日,长至礼成。有诗:

  至日年年在异乡,不长禁此寓遐荒。伧懧声里经三月,肃杀时中见一阳。天运如车频自转,客怀与日共为长。浮生碌碌年华迈,兀坐书窗思■〈耳少〉茫。

  是日得湾溪诸苗纳款之报。二十七日、二十八日,贵州刘副使本、龚参议晟、都指挥张骥、蔡英偕至。是日,千户刘颙、头目徐泰自夭坝回,闻已抚寨首寄保等背约败誓将为别图。二十九日,遣刘颙、徐泰入军营。

  十二月初一日,贵州三司回。初二日,彭参将遣指挥方瑛赍文至。黔江官军至。初三日,马布政、张佥事入重安,遣驿丞朱敏往清浪。是日以夭坝苗贼败誓,将事攻剿,复卜灵棋,得三上二中三下之课。其象为在上方直,下人供职,有志不违,所求皆得,姑记以俟。抵晚,遣百户程俊入军营。初四日,重庆卫指挥左贵率官军东进。初五日,遣土官同知杨鼎入湾溪。初六日,程俊自湾溪回,驰报连日攻剿,削平诸寨,斩俘数千人。已而,捷报踵至,军门欢声如雷,殊可快也。

  是日,孙参将、黄参议差百户韩钦、杨雄赍文至。初七日,遣长官张渊入营议事。其日杨鼎回自湾溪,得容山新附四十三寨与丹章、密秀新附三十四寨纳款之由。丹章盖六洞山苗,素无官府钤束者,今一旦得之,亦可喜也。初八日,都指挥许昂差人至。初九日,百户程俊入重安。舍人王洪回自荆襄。遣指挥宋祯率民镖人哨。其夜一更,漏下十刻,迅雷闪电,交作良久,自西北而东南,如此者二。非时而雷,良可畏也。

  初十日,大军移营入夭坝。十一日,遣舍人陈赍文往湖广,且令顺问老母起居。十二日,百户程俊入夭坝。张渊回自湾溪,朱敏回自清浪,二司移入清平。十三日。十四日,鼓督都差人至。宣慰使杨爱兄弟回自重安。布政司差吏目吴俊至。十五日,寒甚。遣百户杨雄入营。十六日,大雪。重安长官冯琇回自夭坝,备言诸苗听抚之由。十七日,长官张渊入夭坝。茂州孙参将差指挥顾恩赍文至。十八日。十九日,发戎县镖手回。廿日,百户杨雄回自军营。廿一日。二十二日,以驻黄平为久,怀抱岑寂,因院壁所函崆峒寿意辄题其上曰:

  鹭车两月驻黄平,世路干戈恼客情。何似崆峒诸老子,等闲骑鹤下瑶京。

  是日张渊回自夭坝。巡按贵州李御史差承差至。廿三日。廿四日,刘颙回自夭坝。廿五日,郁贵、程俊回。廿六日,三司官与杨宣慰差人驰报,自率师旅入湾溪、丹章、夭坝,诸苗或抚或巢,彼皆望风披靡,地方克平,以是日班师,仍留播兵一万人为备御之计,以防剽窃,鸣笳叠鼓,振旅而归。因原其行师首尾,集《诗》、《传》句为十章,放古人短箫之意,用识其事云。其诗曰:

  旂旐央央,载飞载扬。式遏寇虐,不敢怠遑。一章。

  檀车煌煌,武夫洸洸。柔远能迩,覃及鬼方。二章。

  驾彼四牡,四牡孔阜。我行既集,执讯获丑。三章。

  既出我车,既破我斧。纠纠武夫,仍执丑虏。四章。

  出车彭彭,如雷如霆。赫赫厥声,遹观厥成。五章。

  击鼓其镗,干戈戚扬。以谨无良,以绥四方。无此疆彼界,莫敢不来王。六章。

  我车既攻,驾言徂东。屈此君丑,在泮献功。七章。

  赫赫业业,一月三捷。伐鼓渊渊,在泮献馘。八章。

  乃陟南冈,既溥既长。彻我疆土,告成于王。九章。

  龟鼓逢逢,以奏肤公。于疆于理,天子之功。十章。

  右旂旐十章,一章六句,九章四句。

  是日贵州镇守巡抚总兵遣指挥杨雄至。二十七日,犒劳回军。二十八日,发黄平。二十九日,过白泥,道中有树合抱,势干云霄。马上伎痒,披题以诗,用纪岁月:

  鸣笳叠鼓拥班师,不用磨崖更勒碑。手挈苗图归圣域,万年树上谩题诗。

  三十日,抵余庆长官司度岁,公寓岑寂,百感萦怀,怅然有作:

  暂憩征骖度岁除,感时闵己谩踌躇。过来岁月应难复,老至聪明渐不如。浮世几何常作客,遐荒万里独驰车。遥知故国高堂上,白发慈亲正倚闾。

  成化丁酉元旦,伛指犬马之年为五旬,检点平生,多为谬妄,望道茫茫,孔子所谓五十无闻,韩子所谓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於初心者,予皆备之矣。拜天舞蹈之余,辄有口占自讼:

  万方民物共欣欣,又见春光满紫宸。回首五旬成漫浪,浮生百岁喜平分。光阴荏苒年华改,道德蹉跎鬓雪纷。遥想故山风致好,几时容我息劳筋。

  初二日,湄潭道中积雪初消,险途泥淖。因念自为播东之役,倏忽良久,民庶有飞刍挽粟之劳,士卒有眠霜卧雪之苦。兹得凯旋,举有室家之念,昼行宵征,虽风霜劳苦有所不惮。既喜其归,又复闵之,因集《诗》、《传》句为四章以达其意,且以自闵云:

  驷牡騑騑,雨雪霏霏。三事就绪,式遄其归。一章。

  悠悠旆旌,肃肃宵征。君子于后,式遄其行。二章。

  六辔如濡,匪安菲徐。仆夫况瘁,胡宁忍余。三章。

  执辔如组,王事磨盬。征夫捷捷,适彼乐土。四章。

  右《驷牡》四章,章四句。

  初三日,过仁水驿,抵播州。俶装吉行,口占自谕,且以谕人也:

  潇潇行李戒征途,除去衣冠一物无。

  秖恐傍人描画误,也将薏苡谤明珠。

  右《纪行》一通。

  自出师至班师回播止,此外皆吉行,在所不录。然所纪皆日用常事,若为琐屑漫浪,无所关设。至于山川道里之险阻,米盐戎马之征调,风俗气候之不齐,云物之变态,苗情之奸深,与夫行李驱驰,临高履险,可惊可愕之事亦可概见一二。大抵播为古夜郎地,去蜀二千余里,人情风俗与蜀颇同。而夭坝、六洞诸地则三苗种落,去播又千里,王化不覃,实封豕长蛇之区。其地险而深坳,其人悍而贪残。蛇蛊鸩毒,家以为常,拂之必中,中之必死,喜人怒兽,殊无伦理。资长镖大弩为利,以吞并占夺为能。矧自据有夭漂狇獠田寨,垂三十年,所司频年招抚,莫之或听,总戎大帅亦尝而入其地,竟莫能闯其藩篱,虽欲为招抚羁縻之计,亦不可得。今以书生帅师,奉辞抚剿,而兵戈所至之境,皆望风披靡,投戈授首,不敢仰抗,若阱中之虎,缯中之鱼。乃使数千家被逐苗民得以唾手光复旧物,而我全师凯旋者,岂兵力所能讋服哉?盖群丑积衅深重,皇天悔祸,鬼神默慑其狂,而又圣天子威德无远弗届之所致,幺■〈麻外骨内〉小子,何敢自冒其功邪?夫自兴师以来,执戟之士,卧雪眠霜,转输之民,劳筋苦骨,绎骚一方,縻费公帑,驱驰焦劳,百端丛脞,顾用事之孔艰而成功不易,《传》所谓“民亦劳止,汔可小康者”者是已。惟诸苗豕心,朝誓暮悔,卒无常信,未可遽同吾人气指颐使,此在驭之者何如耳,驭得其道,不失其心,彼固驯服,虽寇戎为父子,亦为仇雠,况彼卉裳血食之蛮貊哉?予故于《纪行》之后,谩赘兴师克复之难,苗丑靡常之性与有司抚驭之道如此,用以自阅,且以晓司驭者,岂徒为日历云乎哉?孝感八松道人识。

東征紀行錄  (明)張瓚 撰

  (東征紀行錄,一卷,明張瓚撰。張瓚,字宗器,湖北孝感人。正統十三年進士,累官至總督漕運左副都御史。事跡詳明史卷一七二本傳。)

  播境有苗弗靖,予奉命率師撫剿,以成化十二年丙申秋九月廿日發蜀城,從眉、嘉、敘、瀘舟行凡十有二日達重慶府。自重慶陸行九日抵播州,整飭兵旅,凡廿有三日。自播州三日達餘慶長官司,又二日達白泥長官司。又一日至黃平撫司駐劄行事,又四十五日始事竣,首尾凡一百奇三日。惟行役有誌,古人是重,況興戎大事,又可無紀?因自重慶師行至班師之日,凡所經歷山川與應事接物之概各備書之,且各系以小詩一首,用備他日閒覽,吉行不載也。

  本年十月初八日,重慶軍渡江而南,登城南高山,整肅士馬,將佐以下壯氣可掬。馬上口占四絕句云:

  長子帥師吾豈敢,誤承兵柄付書生。南山高處行軍令,龍虎雄才聚柳營。

  鳴笳疊鼓發渝南,手挈三車駕兩驂。料得東苗諸部落,馬前不信是張堪。

  犬酋山谷恣跳梁,聖主寬仁浩莫量。諄示小臣毋妄殺,賊魁擒盡更擒王。

  十萬貔貅入播來,秋毫無犯市門開。此行本為安邊計,說與諸夷莫浪猜。

  是日宿百節驛。依山而行,陂平相半,人不覺勞。驛在溪橋之口,面燕尾山,水聲汩汩,雲山疊翠,亦有佳趣。更成一詩:

  百里長途險復平,肩輿緩步踏莎行。明朝纔是崎嶇道,入播初經第一程。

  初九日,過白渡驛,宿綦江縣。是日途次大風,有寒意。行境有山嵬然在東,起自重慶城南,為真武,山中為雲篆。在百節為燕尾,在白渡為鳳冠,在綦江為太公,皆一山發踪,綿亘二百餘里,矗矗起伏不絕,漫不識其所關也。有詩紀之:

  峰巒凌亂白雲封,綿亘東來幾萬重。形勝不同名亦異,只堪瞻翫不堪從。

  初十日,宿東溪驛,是日微雨。過綦江三十里有山名魚梁,高不可名,土人謂此山直抵播州,千里不斷。東行百餘里皆高山,懸崖曲折,難於趨陟,而兩山樹木蓊鬱,翹翠可愛,亦足以豁幽懷也。

  峰蠻潑黛號魚梁,萬疊牽連至播陽。形勝有餘行部惡,宦情到此倍凄凉。

  十一日,宿安穩驛。是日過桂厓與九盤坡、閆王扁,皆羊腸鳥道,若下井登梯。居人綦、播相參,土音不可省。

  九盤曲折白雲邊,下視平途井底連。始信前人不欺我,分明蜀道若登天。

  十二日,宿松坎驛,即古夜郎故地,蓋李白所貶處。去驛不三舍,有縣治遺址及竹王祠基尚存。是日過清齋、木交二坡,甚崎嶇不可登行者。宣慰使楊愛率其部屬逆至境上, (「宣慰使楊愛率其部屬逆至境上」,「宣」字上原衍「彳亍」二字,據明今獻彙言本刪。) 貴州鎮守總兵、巡撫、三司亦遣指揮二人至。途間懷有古詩:

  按節三苗遇夜郎,徘徊因笑謫仙狂。人亡邑廢名空在,猶有祠基說竹王。

  十三日,宿桐梓驛。其日過九龍山,山有合抱青棡萬樹,周圍九山環遶,一山在中,土人謂之九龍奪珠。又過櫃崖,崖如削壁,上有懸石如櫃形,土人謂魯班有木具在內,人近視之,輒出奇怪,殊荒唐可笑。為之詩曰:

  顛崖懸石形如櫃,怪誕相傳鬼物封。矗起一山環九嶺,土人號作奪珠龍。

  十四日,宿播川驛,俗謂鬼崖,又謂鼎山。其日過滴泪三坡,坡皆陟,數里迤■〈辶里〉陡峻,輿夫拾級而上,流汗如注。予亦步登,不百武如重負在足, (「不百武如重負在足」,「在」原作「不」,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喘息莫之前。又過大小二箐,雖不高險,而廣薦大莽,樹陰交合,竟日不見天色,殊是凄楚。已而廣東朱巡撫時傑遣百戶劉昇至,詢之舊事,歷歷非前日,有可感者。紀行有詩:

  何代人稱滴泪坡,陂陀一望更嵯峨。輿夫躑躅頻揮汗,拾級行行費力多。

  十五日,宿永安驛,俗名四渡水。是日過樓山,其山多磥砢,圓尖獨立如樓,連珠數十不止,故名。中道兩山相峙,樹木蓊鬱,曲逕百折,望之殊覺無路,而迤■〈辶里〉七十餘里皆能容八人肩輿,亦可愛也。抵晚,楊宣慰又率屬來迎。道上有言:

  兩山對峙樹交加,一逕潛通百路賒。蓊鬱不知天色暝,馬蹄薄驛日西斜。

  十六日,抵播州,為湘川驛。是日山勢自永安驛至播已漸低,路可通車,居民富庶,有江南氣象。楊宣慰父子率其土兵萬人布營壘於十里之郊,砲馬交作,軍容甚都。抵城,宿宣慰司。謾賦一詩:

  山到湘川勢漸平,田連阡陌戍連營。居人萬井青山外,雲水中間是播城。

  十七日,與楊輝宣慰計議行軍事宜。彭參將遣指揮許昂至。

  十八日,馬布政馴、張僉事子言至。彭參將再遣百戶議兵事至。十九日,貴州都指揮許昂遣平越衛江指揮議進止。

  二十日,陳蒙爛土舊土官張冕子永慶率其子與部屬三人洎天壩苗平寨首保阿利遣其部苗阿添皆至納欵。示以軍威,曉以利害,給以榜文火牌,各苗遂叩首刻木,願以諸寨來歸,勞撫而去。

  二十一日,出演武塲觀兵犒師,條示行軍進止之宜。二十二日,定行軍次第。二十三日,遣典史侯祥往貴州議邊,鎮撫毛穎往酉陽約束土兵。二十四日,微雨,頗寒,衣加薄綿。二十五日,遣指揮劉忠率合州、江津等處兵快千三百人為先哨。因喜叛寨多聞風納欵, (「因喜叛寨多聞風納欵」,「寨」原作「寒」,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賦一律識之:

  萬里遐荒古夜郎,提兵十日駐封疆。拷鍾伐鼓將從事,吠犬跳酋漸息狂。儒者帥師真自媿,遠人違化正宜傷。試憑一紙招安檄,盡取苗圖獻聖皇。

  二十六日,遣千戶劉泰率巴縣、永川各縣民兵千三百人為次哨。二十七日,微雪,宣慰楊輝父子率其部屬土兵八千餘人禡纛啟行,為三哨。再給榜遣千戶劉顒仝、頭目楊廣入夭壩深寨招安。

  二十八日,自調不謹,遂成採薪之憂,通夕不寐,枕上口占自訟自喻:

  瘴鄉臥病若為情,伏枕支頤百感生。藥鼎不除通夕火,漏籌數遍五更聲。謬膺厚享宜承罰, (「謬膺厚享宜承罰」,「膺」原作「悠」,據明今獻彙言本改。) 檢點平生頗自明。斗柄來朝當建子,也知剝盡復元亨。

  二十九日,遣指揮李鑛率長寧鏢手千人為四哨。貴州都司差指揮高賢賫文至。三十日,遣指揮宋楨率江安鏢手千人為五哨。是日二司官先發。

  十一月初一日,貴州巡撫、鎮守總兵遣指揮楊雄來議進止。初二日,恭遇萬壽聖節,率屬行禮畢,誌喜有詩:

  慶雲扶日上蓬萊,萬歲君王壽域開。大地歡聲同舞蹈,九天佳氣見昭回。瞻依身在遐荒外,忠愛心從炙背來。天保謌成偏雀躍,臨風欲獻媿微才。

  是日都指揮李璋輕騎先發,為招撫之計。已而,茂州孫參將差百戶陳祥賫文至。初三日,原差賫榜招撫頭目何清回,備陳招安之由與丹章、密秀久叛山苗向撫之意,隨差千戶郁貴促三司前進招安。初四日,晴。初五日,閱武且犒戎縣鏢手。初六日,遣百戶王永慶率嘉定等州縣民快千二百人為六哨。是日,住播已廿日,燈下獨坐,忽成老母之思,為之悵怏, (「為之悵怏」,「怏」原作「快」,據明今獻彙言本改。) 不勝懷抱,賦詩自訟:

  獨坐悲身事,高堂有老親。音書勞歲月,定省曠昏晨。霜鬢能欺客,塵纓解縛人。式微徒在誦,掩卷益沾巾。

  初七日,微雨。遣百戶張永讓率戎縣鏢手七百人為七哨。三司既先發,而米鹽戎馬之事萃於一身,殊覺尾瑣,因賦一律自喻,且以喻同事者:

  僻壤誰籌筆,軍門自拱稽。牙旗朝布令,刁斗夜聞鼙。殺伐非吾志,懷柔是本題。三苗雖異種,一視總黔黎。

  是日石砫宣撫馬澄率土兵至。 (「是日石砫宣撫馬澄率土兵至」,「馬」原作「為」,據明今獻彙言本改。) 初八日,犒石砫土兵。郁貴回自白泥。初九日,率師發播東行,馬上有口占:

  曉總三軍發,鳴笳吶喊齊。瘴烟隨日散,壯氣碍雲低。羽纛金輝目,花驄鐵裹蹄。狂苗因落膽,投欵莫猜懠。

  其日循山依澗而行,不堪崎嶇。中道登高山立馬四望,萬山在目,莫知所窮。火地水田,殊無隙地,蓋土人不事工商,竭力耕作然也。晚宿仁水驛。

  立馬高山望遠天,層巒壘障畫圖懸。林林萬井深山裹,不見人居見竈烟。

  初十日,宿湄潭驛。其日甚寒,高樹雪片凍合不解,望之真瓊林一樹。而行次深箐,高山草莽蔽日,茫若無路。凝睇山次,竈烟如雲。詢之,則土地肥饒,地利甚厚,人樂居之,且無訟無盗,蓋過於播中諸處遠矣。喜而有詩:

  不問征苗且問民,水田山地兩宜人。鄉無盗賊民無訟,疑道湄潭別是春。

  十一日,至鰲溪驛,宿餘慶長官司。其日過土門嶺與野猪山,皆崇山廣箐,踰此雖高低曲折亦可容車。自湄潭東行四十里,皆湖廣偏橋衛屯田與播民相參住。漸東行廿餘里,率荒野無人居,惟長莽怪石相為高下。然地多蕨萁,一望如黃雲,土人藉之充饑。民不滿二里,流亡相半,而全設正副長官,輕肥自若,豈撫綏之失道歟?事難懲究,詩以紀之:

  征斾行行日欲西,黃茅深處是鰲溪。民惟十室官全設,誰把流亡戶口稽?

  十二日,宿岑黃驛。其日過茅山坎,其山蜿蛇自北而南,嵯峨不可名。循山趾行廿里為茅坪鋪。 (「循山趾行廿里為茅坪鋪」,原無「茅」字,據明今獻彙言本補。) 從次口東進,深谷幽箐,竹樹蒙密,路在翠微絕頂,上下兩難,如此者又廿餘里始出坎。度烏江,江不甚闊,而東西兩山屋立相峙,水如建瓴,急流奔湍,怒號激搏,難設輿梁,皆以桐槽蔑纜貫縛為渡。 (「皆以桐槽篾纜縛為渡」,「篾」原作「??我」,據明今獻彙言本改。) 倚岸即登高山,路從天落,騎者皆舍馬步登。更十餘里為崖門,高峻益甚,行者呼喘,流汗浹背。至絕頂處,回首延佇,萬山皆下,而猿猱之聲叫號鳴鳴,聞之殊為凄楚。蓋自綦江以東,路之崎嶇,山之巘險,莫有踰於此者。山之西有路通草塘安撫司,不百里尚設關隘,土人守之。過江而東,皆草塘舊征苗寨,自鰲溪至岑黃,土人居者絕少,惟崖門有偏橋二屯居人在焉。而岑黃在曠野草莽之區,四無人烟,岑寂為甚,驛官如過客,居僅茅屋三間而已。詩以紀之:

  鰲溪東指是茅坪,百種崎嶇未易名。鳥道真從天際下,馬蹄如在井中行。一潯江水人難涉,萬仞崖門鬼一驚。自是客懷禁不得,猿猱啼樹更凄清。

  十三日,宿白泥驛,白泥長官司在焉。其日過小鳥江與小腮箐,路甚崎嶇,土人號■〈犭羊〉獚,多住山趾。近驛皆偏橋、興隆、黃平三衛所屯田,頗為富庶。

  長途複道繞羊腸,深箐長林走虎狼。山水不同人亦異,一般土著號■〈犭羊〉獚。

  十四日,宿黃平安撫司,黃平千戶所在焉。其日過大章大小二箐, (「其日過大章大小二箐」,原無「過」字,據明今獻彙言本補。) 餘皆高嶺長坡,迤■〈辶里〉斜險,不可行。三司官楊宣慰與貴州許昂都司各率官兵中道相迎,日西抵城。

  兩舍黃平路,行行到日西。箐依山趾去,坡與樹稍齊。疲馬逢高蹶,寒猿到處啼。卻憐荒服地,何事走輪蹄。

  十五日,以夭壩諸寨久招不報為憂。五鼓時,乃具衣冠,焚香啟櫝,卜以靈棋,得二上一中三下之課。其象為天陰雲升,陽從下興, (「陽從下興」「興」原作「輿」,據明今獻彙言本改。) 君子治亂,小人畏懲。解之者曰:「陰竊陽位,如雲之升,盛陽在下,將登九五。除逆禁暴,眾邪自消,小懲大戒,此卦臨人宰制及長吏得之最佳。」筮畢,予乃喜曰:「事當濟矣!」遲明,楊宣慰果率久叛新服苗頭寨長寄保等十有三人來歸。寄保蓋積年賊魁,諸寨長皆聽節束者。撫諭既畢, (「撫諭既畢」,「畢」原作「事」,據明今獻彙言本改。) 且自相刻木,發誓願以所占田寨還主,刻日各歸原巢,冀免殺伐。因曲原之,犒賞遣歸。合營萬卒聞寄保納欵,皆笑言啞啞,吾黨亦為之解頤。兵法所謂不戰而能屈人之兵者有矣,於是益信靈棋報人之不爽也。賦詩識喜:

  遙持節鉞到黃茅,盡道斯行殺氣高。龍虎三軍初入境,夭酋萬醜已投刀。蠻烟瘴霧隨風散,封豕長蛇望壑逃。從此播東康定去,干戈高閣不須操。

  其日彭參將差指揮張英來迎。十六日,貴州都指揮司整至自都勻,舍人劉清、任高自京回。十七日,犒酉陽、邑梅土兵。十八日。十九日,微雨。指揮李鑛、安撫宋韜等率漢、土軍兵六千三百人進重安。是日灣溪、翁當等四十六寨寨長何條等六十有五人詣軍門獻牛二頭,并以戈弩納欵投拜,各刻木發誓,悉還原占田寨,懇乞罷剿,犒賞撫遣而歸。詩以識之:

  夭壩田初復,灣溪寨亦歸。大酋能聽命,戈戟不勞揮。次第施仁政,權宜息殺機。卻慙疏淺術,萬里仗天威。

  平茶土兵至。二十日,指揮劉忠率江、戎二縣鏢手千六百人前進。參將韓忠遣人賫文至。二十一日,大雪。都指揮李璋率官兵五千七百一十人通統漢、土軍兵二萬二千八百二十有一人入灣溪,撫剿不服苗寨。二十二日,宣慰使楊輝率土兵九千人入重安行事。湖廣都指揮鐵堅、偏橋衛指揮張齡至。二十三日,以楊宣慰等率師東征,欲其善始慮終,殊切憂懼,乃集古詩句為八章勉之。

  駟騵彭彭,爰方啟行。既敬既戒,憂心京京。

  整我六師,其會如林。夙夜匪懈,不顯亦臨。

  肅肅宵征,踴躍用兵。上帝臨汝,赫赫明明。

  驕人好好,念子懆懆。戎有良翰,方叔元老。

  駟牡騤騤,烈烈征師。以謹醜厲,無縱詭隨。

  哀我人斯,民亦勞止。豈不夙夜,行邁靡靡。

  征人伐鼓,外禦其侮。持盈守成,繩其祖武。

  敬慎威儀,纘戎祖考。世執其功,南土是保。

  二十四日,雨。二十五日。二十六日,長至禮成。有詩: (「有詩」,原作「有言」,據明今獻彙言本改。)

  至日年年在異鄉,不長禁此寓遐荒。傖懧聲裏經三月,肅殺時中見一陽。天運如車頻自轉,客懷與日共為長。浮生碌碌年華邁,兀坐書窗思眇茫。 (「兀坐書窗思眇茫」,「窗」原作「雲」,據明今獻彙言本改。)

  是日得灣溪諸苗納欵之報。二十七日、二十八日,貴州劉副使本、龔參議晟、都指揮張驥、蔡英偕至。是日,千戶劉顒、頭目徐泰自夭壩回,聞已撫寨首寄保等背約敗誓將為別圖。二十九日,遣劉顒、徐泰入軍營。

  十二月初一日,貴州三司回。初二日,彭參將遣指揮方瑛賫文至。黔江官軍至。初三日,馬布政、張僉事入重安,遣驛丞朱敏往清浪。是日以夭壩苗賊敗誓,將事攻剿,復卜靈棋,得三上二中三下之課。其象為在上方直,下人供職,有志不違, (「有志不違」,「違」原作「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所求皆得,姑記以竢。抵晚,遣百戶程俊入軍營。初四日,重慶衛指揮左貴率官軍東進。初五日,遣土官同知楊鼎入灣溪。初六日,程俊自灣溪回,馳報連日攻剿,削平諸寨,斬俘數千人。已而,捷報踵至,軍門歡聲如雷,殊可快也。

  是日,孫參將、黃參議差百戶韓欽、楊雄賫文至。初七日,遣長官張淵入營議事。其日楊鼎回自灣溪,得容山新附四十三寨與丹章、密秀新附三十四寨納欵之由。丹章蓋六洞山苗,素無官府鈐束者,今一旦得之,亦可喜也。初八日,都指揮許昂差人至。初九日,百戶程俊入重安。舍人王洪回自荊襄。遣指揮宋禎率民鏢入哨。其夜一更,漏下十刻,迅雷閃電,交作良久,自西北而東南, (「自西北而東南」,「北」原作「比」,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如此者二。非時而雷,良可畏也。

  初十日,大軍移營入夭壩。十一日,遣舍人陳斆賫文往湖廣,且令順問老母起居。十二日,百戶程俊入夭壩。張淵回自灣溪,朱敏回自清浪,二司移入清平。十三日。十四日,彭督都差人至。宣慰使楊愛兄弟回自重安。布政司差吏目吳俊至。十五日,寒甚。遣百戶楊雄入營。十六日,大雪。重安長官馮琇回自夭壩,備言諸苗聽撫之由。十七日,長官張淵入夭壩。茂州孫參將差指揮顧恩賫文至。十八日。十九日,發戎縣鏢手回。廿日,百戶楊雄回自軍營。廿一日。二十二日,以駐黃平為久,懷抱岑寂,因院壁所函崆峒壽意輒題其上曰:鷺車兩月駐黃平,世路干戈惱客情。何似崆峒諸老子,等閑騎鶴下瑤京。

  是日張淵回自夭壩。巡按貴州李御史差承差至。廿三日。廿四日,劉顒回自夭壩。廿五日,郁貴、程俊回。廿六日,三司官與楊宣慰差人馳報,自率師旅入灣溪、丹章、夭壩,諸苗或撫或剿,彼皆望風披靡,地方剋平,以是日班師,仍留播兵一萬人為備禦之計,以防剽竊,鳴笳疊鼓,振旅而歸。因原其行師首尾,集詩傳句為十章,放古人短簫之意,用識其事云。其詩曰:

  旂旐央央,載飛載揚。式遏寇虐,不敢怠遑。一章。

  檀車煌煌,武夫洸洸。柔遠能邇,覃及鬼方。二章。

  駕彼四牡,四牡孔阜。我行既集,執訊獲醜。三章。

  既出我車,既破我斧。糾糾武夫,仍執醜虜。四章。

  出車彭彭,如雷如霆。赫赫厥聲,遹觀厥成。五章。

  擊鼓其鏜,干戈戚揚。以謹無良,以綏四方。無此疆彼界,莫敢不來王。六章。

  我車既攻,駕言徂東。屈此羣醜,在泮獻功。七章。

  赫赫業業,一月三捷。伐鼓淵淵,在泮獻馘。八章。

  迺陟南岡,既溥既長。徹我疆土,告成于王。九章。

  鼉鼓逢逢,以奏膚公。于疆于理,天子之功。十章。

  右旂旐十章,一章六句,九章四句。

  是日貴州鎮守巡撫總兵遣指揮楊雄至。二十七日,犒勞回軍。二十八日,發黃平。二十九日,過白泥,道中有樹合抱,勢干雲霄。馬上伎痒,披題以詩,用紀歲月:

  鳴笳疊鼓擁班師,不用磨崖更勒碑。手挈苗圖歸聖域,萬年樹上謾題詩。

  三十日,扺餘慶長官司度歲,公寓岑寂,百感縈懷,悵然有作:

  暫憩征驂度歲除,感時閔己謾躊躇。過來歲月應難復,老至聰明漸不如。浮世幾何常作客,遐荒萬里獨馳車。遙知故國高堂上,白髮慈親正倚閭。

  成化丁酉元旦,傴指犬馬之年為五旬,檢點平生,多為謬妄,望道茫茫,孔子所謂五十無聞,韓子所謂聰明不及於前時,道德日負於初心者,予皆備之矣。拜天舞蹈之餘,輒有口占自訟:

  萬方民物共欣欣,又見春光滿紫宸。回首五旬成漫浪,浮生百歲喜平分。光陰荏苒年華改,道德蹉跎髩雪紛。遙想故山風致好,幾時容我息勞筋。

  初二日,湄潭道中積雪初消,險途泥淖。因念自為播東之役,倐忽良久,民庶有飛蒭輓粟之勞,士卒有眠霜臥雪之苦。茲得凱旋,舉有室家之念,晝行宵征,雖風霜勞苦有所不憚。既喜其歸,又復閔之,因集詩傳句為四章以達其意,且以自閔云:

  駟牡騑騑,雨雪霏霏。三事就緒,式遄其歸。一章。

  悠悠斾旌,肅肅宵征。君子于後,式遄其行。二章。

  六轡如濡,匪安匪徐。僕夫況瘁,胡寧忍余。三章。

  執轡如組,王事靡盬。征夫捷捷,適彼樂土。四章。

  右駟牡四章,章四句。

  初三日,過仁水驛,抵播州。俶裝吉行,口占自諭,且以諭人也:

  瀟瀟行李戒征途,除卻衣冠一物無。祇恐傍人描畫誤,也將薏苡謗明珠。

  右紀行一通。

  自出師至班師回播止,此外皆吉行,在所不錄。然所紀皆日用常事,若為瑣屑漫浪,無所關設。至於山川道里之險阻,米鹽戎馬之徵調,風俗氣候之不齊,雲物之變態,苗情之奸深,與夫行李驅馳,臨高履險,可驚可愕之事亦可槩見一二。大抵播為古夜郎地,去蜀二千餘里,人情風俗與蜀頗同。而夭壩、六洞諸地則三苗種落,去播又千里,王化不覃,實封豕長蛇之區。其地險而深坳,其人悍而貪殘。蛇蠱酖毒,家以為常,拂之必中,中之必死,喜人怒獸,殊無倫理。資長鏢大弩為利,以吞併占奪為能。矧自據有夭漂狇獠田寨,垂三十年,所司頻年招撫,莫之或聽,總戎大帥亦嘗而入其地,竟莫能闖其藩籬,雖欲為招撫羈縻之計,亦不可得。今以書生帥師,奉辭撫剿,而兵戈所至之境,皆望風披靡,投戈授首,不敢仰抗,若穽中之虎,繒中之魚。乃使數千家被逐苗民得以唾手光復舊物,而我全師凱旋者,豈兵力所能讋服哉?蓋羣醜積釁深重,皇天悔禍,鬼神默懾其狂,而又聖天子威德無遠弗屆之所致,ㄠ■〈麻外骨内〉小子,何敢自冒其功邪?夫自興師以來,執戟之士,臥雪眠霜,轉輸之民,勞筋苦骨,繹騷一方,縻費公帑,驅馳焦勞,百端叢脞,顧用事之孔艱而成功不易, (「顧用事之孔艱而成功不易」,「艱」原作「難」,據明今獻彙言本改。) 傳所謂「民亦勞止,汔可小康」者是已。惟諸苗豕心,朝誓暮悔,卒無常信,未可遽同吾人氣指頤使,此在馭之者何如耳,馭得其道,不失其心,彼固馴服,雖寇戎為父子, (「雖寇戎為父子」,明今獻彙言本於此句下尚有「苟待之不以其信,殺之不以其時,或朘削之肆行,或徵求之無度,雖禮義之民不能保其不屑,而赤子」一段文字。) 亦為仇讐,況彼卉裳血食之蠻貊哉?予故於紀行之後,謾贅興師剋復之難,苗醜靡常之性與有司撫馭之道如此,用以自閱,且以曉司馭者,豈徒為日曆云乎哉?孝感八松道人識。 (「孝感八松道人識」,原無「孝」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題東征紀行錄後

  右東征紀行錄一帙,都憲孝感八松先生張公所著。其間日系以事,事述以詩,詩具以實,故山川里道之遙,蠻情風俗之異,兵眾之進止,撫剿之宜否,與夫號令處分之詳,跋涉驅馳之難,悉備焉。末乃復以控制綏懷之方諭諸司馭者,其用心可謂至矣。蓋公奉天子命巡撫吾蜀,兼理邊務,威惠賞罰,一循至公,用是七郡晏然,兵民安戢。屬以播東之苗作釁,屢諭弗率,爰發兵往討之,自啟行至振旅,凡得日纔百有三而六致克捷,俾數年之患,千里之域,怗怗告寧,其神速如此,非諳於兵法者不能意。以??商之愚,竊意公之所以致是者有由也,蓋用兵之道,所忌者驕,驕則不能取勝矣。今公則不然,觀其詩有曰「誤承兵柄付書生」,又曰「儒者帥師真自媿」。至其成功則又歸之聖天子威德所致,未嘗矜其長而有其勞,其謙謙抑思之心恒存諸中,宜其不伐於言而能濟於事也。若謙之九三曰「勞謙君子有終吉」,公之謂歟!昔唐裴晉公淮蔡之平,宋虞雍公采石之捷, (「宋虞雍公采石之捷」,「捷」原作「揵」,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皆以儒而收將師之功,光昭史冊,千載不泯,今我公之美,豈多讓於裴、虞者哉!然則是錄也,其將為今日太史氏之所據焉者矣,敢題諸後以俟。

  成化丁酉春閏二月之吉,淮右徐??商拜手謹題。

附录:

東征紀行錄一卷(左都御史張若溎家藏本)

明張瓚撰瓚字宗器孝感人正統戊辰進士官至總督漕運左副都御史事迹具明史本傳瓚爲四川巡撫時以播州宣慰司楊輝言所屬夭壩干灣溪寨及重安長官司爲生苗竊據率兵討平之此書所錄乃其自重慶啓行迄於班師之事起成化十二年丙申十月終次年丁酉正月凡一百三日皆排日紀載間附以所作詩句明史瓚傳載此事在成化十年與此書互異然此書爲瓚所自記年月必無舛誤也史又稱瓚功名著西蜀其後撫蜀者如謝士元輩雖有名不及瓚惟天壩干之役或言楊輝溺愛少子友欲官之詐言生苗爲亂瓚信而興師其功不無矯飾今觀錄中所記瓚但駐於黃平居中調度實未督兵親行或出於所屬之妄報瓚不審核遽以入吿歟此則當以史文爲據不以所自記者爲據矣(四庫全書總目·史部·雜史類存目)